他一人一骑走在队伍最前面,离其他人远远的,玄衣猎猎, 高挑挺拔的背影冷峻孤绝,千山万仞,奇峰独立。
瑶英望着他清冷的背影,心里再次涌起古怪的感觉。
从前晚开始,苏丹古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有事找他商量,每次都是缘觉代为传达。
昨天,为了和苏丹古说上话,她特意等到天黑,脚都站酸了,终于在前廊遇上他,刚迎上去,他淡淡地瞥她一眼,抬脚走开了。
他没有刻意躲开她,只是就像突然不认识了她似的,看她的眼神冷如霜雪。
瑶英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缘觉扯了扯嘴角,笑得尴尬,解释说摄政王向来都是这样的,请她不必介怀。
瑶英当时笑了笑,没有多问。
缘觉在说谎。
苏丹古平时不是这样的。他看上去冷酷淡漠,谁也不理会,可队伍中只要有人遇险,他肯定会出手相救。他明知她生病的时候在试探他的身份,依然悉心照顾她,纵容她的种种小算计,督促她服药。她向他请教的时候,他耐心为她讲解,知无不言。
他就像天际处巍峨耸立的雪峰,沉默无言,时常消失在漫天的尘沙、雾霭和风雪之中,但是她知道他一直都在,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头,总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这样一个人,怎么突然性情大变?
瑶英拢紧氅衣,仔细回想,好像那晚她去房中找苏丹古的时候,他就有些不对劲了。
那时他虽然冷淡,至少肯和她交谈。
这两天她忙得脚得像陀螺一样,出入王宫、杨宅和市坊,见了一波又一波人,提醒老齐清点货物,终于在昨晚料理完最紧要的事情。当她告诉缘觉可以回王庭了时,缘觉轻轻舒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瑶英明白,缘觉和她一样急着回王城。
原因不难猜:苏丹古太古怪了,可能只有回到王城才能恢复。
风声呼呼,骏马发出几声不耐烦的嘶鸣,瑶英从冥思中回过神,俯身,拍了拍马脖子以示安抚。
她在等人。
不多时,王城方向传来一阵马蹄踏响,杨迁骑着一头枣红色健马飞驰而来。
“公主!”马还未停稳,他松开缰绳,朝瑶英拱手,取出一柄嵌满宝石的匕首,“请您收下这个。”
瑶英认出这把匕首是杨迁平时腰上佩戴的那柄。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杨迁捧着匕首,朗声道:“父亲嘱咐过我,假如将来我能回到中原,要代他把这柄匕首献给中原皇帝,告诉皇帝,即使他被迫换上胡装,改说胡语,从了胡俗,他依旧不忘故国,生死都是河西杨家儿郎。”
他望着瑶英的眼睛,神情郑重。
“今天我把这柄匕首献给公主。”
瑶英微露诧异。
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杨迁双手往前一递,目光如炬:“公主,请您代我保管这柄匕首,将来我护送公主回到中原,收复河西的那一天,公主再把它赐给我。我不知道中原皇帝是谁,不知道长安的世家巨宦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遗民,我只知道,文昭公主是和我并肩作战的同袍!”
风雪弥漫,天光淡薄,他年轻坚毅的脸庞镀了一层淡淡的光辉,眼中似有两簇火焰熊熊燃烧。
炙热,坚定。
瑶英心中一股热流涌动,揭了面罩,明朗笑意从眼角眉梢一点一点满溢开来,像一朵颤颤吐蕊的牡丹花,光艳照人。
她接了匕首,笑道:“好!等回到中原,我一定要和四郎浮一大白!”
杨迁哈哈大笑:“我量如江海,斗酒十千,到时候公主可别嫌我太能喝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抬手击掌。
杨迁挽起缰绳,道:“国主不能来为公主送行,请公主见谅。”
瑶英心中一动,看一眼远处的商队,下意识压低声音问:“四郎,你知不知道国主和王庭的使者达成了什么盟约?”
苏丹古和尉迟达摩肯定见过面,他们交换了什么,又约定了什么?为什么尉迟达摩讳莫如深,连杨迁都瞒着?
杨迁摇摇头,眼神闪烁了两下,声音也放低了些,道:“我问过国主,国主一个字都没透露。我回去再问问国主?此事是不是事关重大?”
瑶英笑了笑:“我只是一时好奇,四郎不必放在心上。”
杨迁喔一声,抬头看向远方,视线落到等在不远处的亲兵身上。
公主身边的亲兵太少了,他挑了三十个家兵给公主当护卫,为掩人耳目,那些家兵不得不假扮成自卖为奴的奴隶。
他原本想再送些人手给公主使唤,尉迟达摩提醒他那样做会引来依娜夫人的警觉,他只能熄了心思。
杨迁双手紧握,沉声道:“公主,现在高昌保护不了您,您只能先回佛子的王庭等待消息。不过请您放心,我已经在秘密训练义军,各家的家兵也分别派驻到各个部落去了。等到时机成熟,国主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回王权,扣押依娜夫人。到那时候,我亲自去王庭接您回来,只要张九传回消息,我们就能动身回中原。”
瑶英低头别好匕首,轻笑:“四郎不必记挂我,我身边有亲兵保护。虽说我们的计划还没出什么错,不过难保依娜夫人不能瞧出端倪,你和尉迟国主务必谨慎。”
杨迁点头应是,略带不满地道:“达摩比谁都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