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冰冷的眼神郑景记忆尤深,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脊背生寒。
那时,他真心求娶文昭公主,李仲虔的眼神就像是要立马砍了他的脑袋。
现在,文昭公主死了。
孤独地死在千里之外,死之前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
那个打断崔大郎一条腿的李仲虔能善罢甘休吗?
朝中官员都知道答案:不能。
太极宫和东宫加强了警戒,王府亲兵被打散分调至各个衙署,李仲虔身边只剩下谢家亲兵,官员们仍不放心,把谢家的亲兵也打发走了,只允许李仲虔带二十人入城。
区区二十人,翻不了天。
而且李仲虔已经成了废人,连擅使的金锤都拿不动了,不然李德怎么敢放他回京?
郑景从容镇定,薛五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他踮脚望着长街的方向,啐了一口,低声道:“你我初为朝官,根基浅薄,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迎接卫国公,那些人就是成心的!待会儿卫国公到了,随手砍你我一刀,难道圣上会怪罪他?我们就是来给卫国公撒气的!”
郑景垂眸不语。
薛五一笑,讥讽地道:“郑三,你没听说过贺兰阳的事?”
郑景摇摇头。
薛五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前年圣上和南楚争夺荆襄的时候,曾经大败一场,谋臣贺兰阳提议将文昭公主下嫁,以换取荆襄豪族的支持,卫国公当时人在战场,闻言大怒,率轻骑三千突围,解了荆襄之危,之后提刀冲入大帐,当着圣上的面手刃贺兰阳,一刀下去,满帐都是血。”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文昭公主的婚事上谏言。不然,我们这些人哪有机会提亲?”
薛五又哆嗦了起来,冷汗涔涔。
“我不是在吓唬你,这次卫国公回京,一定会杀几个人泄恨,圣上愧对文昭公主,绝不会问罪,我得罪过卫国公,今天说不定就是卫国公的锤下亡魂!”
他话音刚落,长街传来马车轧过地砖的辘辘声,白衣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近。
薛五吓得一蹦三尺高。
郑景迎了上去。
薛五呆了一呆,暗骂郑景不怕死,咬咬牙,示意周围埋伏的卫兵提高警惕,也跟了上去。
马车一直驶到石阶前才停下,千牛卫尉官让捧着诏书的太监在一旁等着,手执长刀上前喝问:“圣上旨意在此,卫国公为何不下车听旨?”
护卫一言不发。
尉官眉头紧皱,大声重复一遍:“圣上旨意在此,卫国公还不下车接旨?”
车帘一动不动,护卫也没吭声。
尉官大怒,拔步上前,掀开车帘,看清车里情景,呆了一呆,下意识后退两步。
郑景和薛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道虚弱瘦削的身影在护卫的搀扶中下了马车,立在地上,身子打了几个晃,抬起头。
府门前前鸦雀无声。
郑景目露诧异,薛五的反应比他更强烈,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昔日那个骁勇善战、高大壮硕的李仲虔,不仅消瘦得形销骨立,站都站不稳,连锐利的眼神也不见了,整个人萎靡不振,暮气沉沉。
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神气,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众人惊骇不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据说卫国公身中奇毒,成了个废人,原来是真的!
半晌后,千牛卫收起长刀。
薛五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悄悄吐了口气:现在的卫国公别说杀人泄愤了,连走路都要护卫搀扶的人,怎么杀人?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卫国公,圣上有旨。”
李仲虔抬起眼帘,淡漠地扫他一眼。
“滚。”
声音有气无力。
薛五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李仲虔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步子迈得很大,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起来,亲兵连忙停下,他低吼了几声,亲兵不敢作声,搀扶着他登上石阶。
千牛卫盯着李仲虔远去的颤颤巍巍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朗声道:“卫国公,你想抗旨吗?”
太监捧着诏书上前。
李仲虔脚步一顿,看一眼身边的亲兵。
亲兵会意,转身奔下石阶,抽出腰刀,斩向太监手里的捧盒。
哐当两声巨响,捧盒碎成两半,跌落在地,捧盒里的诏书也被斩得稀碎。
太监魂飞天外,尖叫着直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