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商人的天性大概是写进了遗传基因。生在顾家, 顾江天生就是副冷性子, 骨子里的冷漠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他人际关系冷淡,与人交往,利益至上, 这个原则适用於顾江身边的所有人,无论对方和他有没有血缘关系。
因此, 从顾江出生到现在, 能真正被他当朋友的人, 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顾江对交朋友这件事不感冒,对交女朋友, 更是如此。在他眼里,男人女人之间除了少几坨多几坨之外,没太大区别。这么多年来, 上赶着来表白倒贴的美女成群结队, 那一张张或清纯或美艳的脸,顾江看过也就过了, 连五官都记不清。
唯有那独独的那一个,他在十六岁那年见过, 梦过, 就下意识把人锁在了脑子里。
原本,学生会初试那天,顾江压根儿没打算露脸。他对学生组织没一点儿兴趣, 大一进主席团, 纯粹是为了拿到一个去曼彻斯特交流一个月的特别名额, 又加上头天晚上通宿赶图,他疲倦得很,正趴出租屋里的沙发上补觉。
管束第一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鬼火冒,看都没看就给掐了。
管束又打了第二个,第三个,到第四个的时候,顾江直接把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管副主席跟顾江共事大半年,当然知道这位爷的脾气,操天操地我行我素,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没辙,只好拍了张面试名单发到顾江的微信号上,附上文字:这是总名单,你先看看吧,一会儿结果出来了我再发一份进入复试的版本给你。
不知是不是天意,听见微信提示音后,顾江忽然醒了。
他眼皮子掀开一道缝儿,眯着眼拧着眉,点开名单大图,走马看花似的粗略扫了眼。
一个名字在整张名单的中偏下位置,映入顾江的视线:言午许,田心思,意想不到的意。
眯眼看了那个名字几分钟之后,顾江出了门儿。
彼时,他走进阶梯教室,在评委拿了名单便迈着步子径直朝最后一排走去。一路走,也一路看,满教室的新生全都好奇兮兮地偷看他,目光或探究或惊艳或羞赧,他冷着脸没什么表情,视线冷淡地从形形色色的面孔上扫过。
没一副能对得上号。
顾江在心底自嘲似的哂了下,没意思的面试,没意思的名单,没意思的同名同姓。
一堆没意思的玩意儿。
扫完满满当当的前六排,顾江收回视线不看了,在最后一排大马金刀坐下来,打了个哈欠,琢磨着随便听一段儿就回去继续睡觉。
然而就在此时,顾江察觉到了从前边儿投来的一道视线。他撩起眼皮,目光准确无误,一下就逮住了那个正在偷看自己的小女生。
那姑娘和所有同来面试的新生完全脱离,孤零零的坐在倒数第三排,小小软软的一只,低着头,咬着唇,一双乌黑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明明胆小如鼠,却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神怯怯的、小心翼翼地往他偷瞄。
脑子里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儿浮现出来。
顾江盯着她,轻轻一挑眉。
但那姑娘察觉到被他发现,明显被吓到,慌了神红了脸,嗖一下就把脑袋给转回去了。
顾江盯着那道窍细柔美的背影,眯缝了眼睛,修长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桌面。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台上的主持人就喊名字了:「下一位同学,许思意——」
窍细背影的主人明显身子一僵,下意识举起了一只细细白白的胳膊,嗓音软糯发着颤:「到!」
那一刻,顾江勾勾嘴角,不知怎么就无声笑出来。
有句经典的电影儿台词是怎么说来着?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一场久别重逢。
自那之后,一连一个月,顾江每晚做梦,不同的时间地点场合背景,主角儿却永远都是那一个人。白生生的脸蛋儿和总是湿漉漉的眼,明眸晶亮,唇红齿白。有时是静态的,柔婉灵动,远远瞧过去是一副江南烟雨里出来的美人图;有时又是活灵活现的,弯着一双月牙眼冲他笑,醉酒的酡红染在两颊,傻里傻气。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让什么人给下了降头。
否则,怎么会鬼迷心窍到这田地,被一个还没满十八岁的妞勾得要发狂。
梦里的许思意,和平时不一样。她在他的梦里是一个妖精,虚无缥缈,艳若桃李,跟一缕水雾做成的轻烟儿似的,回回他伸手去抓,够到的都是空气。
这滋味儿顾江从没尝过。
自十六岁那年与许思意初见之后,这几年,他其实也偶尔会梦见她。但那惊鸿一现的零星片段,不足以对他产生太大影响。他并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会再见到许思意,更没有料到,有朝一日,性冷如他顾爷,会跟个智障痴汉似的病入膏肓。
蠢死了。
回回大早上醒来,裤裆里都他妈是湿的。
*
听完顾江的话,许思意先是一愣,回过神后脑子里警钟大震,连耳朵根都红透。
她一直觉得他的眼睛长得非常好看,瞳孔漆黑,寒而亮,但此时此刻,那双眼的眸色深沉如海,看一眼就教人心惊。
她心慌,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唇微动,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顾江盯着她,目光不移,往前走一步,「我看起来像开玩笑?」
许思意见他上前,只能继续往后退,慌得都结巴了:「但是你明明答应了,会让我考虑五天……今天才是五天里的第一天,后面还有四天……」
顾江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眸色玩味:「我今天亲,跟四天以后亲,有什么区别。」
话音落地的同时,
许思意的脚后跟抵在了柱子上。
后面没有路了,而顾江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微弓腰,两只修长的胳膊懒懒一伸,把她整个儿圈在了自己和柱子之间的狭小空隙里。
咚咚咚咚。
许思意面红耳赤,咬了咬唇,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乱跳个不停,眼睛不敢看他。
离得近,她身上那股子茉莉牛奶味儿又钻进顾江鼻子里。
顾江垂眸,盯着那只羞成粉红色的可爱耳垂,贴得更近,呼出的气息清清冽冽喷在她脸颊上,「嗯?」
你不要离她这么近……
你这样,她完全没办法思考……
许思意迷迷糊糊,脑子里跟绞了一大团毛线似的,好几秒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声音细细的:「现在你不能……亲我,四天以后也不能。」
她藏在头发底下的小耳朵也是红的,顾江看着看着,心念一动,右手食指轻轻勾了下她耳朵的轮廓,「为什么?」
少年指腹结着一层很薄的茧,耳朵发痒,许思意忍不住歪头,往后躲,「因为……因为我不准备……」顿了好几秒,眸子垂低,声音低低地继续:「答应你。」
听完这句,少年手指那亲昵的动作,骤然便顿住。
厂房里,像一切画面被陡然摁下暂停键。
窗户外,阳光暖暖地照耀,绿荫在地上投落下斑驳的影,有风吹过去,树叶在阳光下轻轻摇曳。
一切都安静无声。
顾江手没放下,照样把她圈在臂弯里,轻触她耳朵的食指却微微一蜷,收进掌心里。眉心微不可察地打起个结,「为什么?」
许思意头埋得低低的,没有出声。
顾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束阳光从窗户玻璃的破洞照进来,刚好照在许思意脸上。光下,她额头细软的绒毛看着明显,脑袋勾着,紮着马尾,窍细雪白的后颈暴露在阳光中,漂亮得几乎透明。
他又问一遍,这一次,极其平静的表情和语气:「为什么?」
许思意上牙齿尖磕住下嘴唇,还是不语。
顾江:「你对我没意思?」
「……」
「真的?」
她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低低垂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顾江静片刻,缓慢直起身子,把脸转向一侧,忽然勾勾嘴角,没有任何笑意地笑了。
人不是小姑娘家家脸皮薄害臊,不是吊他胃口跟他玩儿情趣,等不来答案,其实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他妈傻逼透了。
须臾,顾江两只胳膊放了下去,不再看她,动身一脸冷漠地在厂房里走了几步。道:「这地儿我打算重新装修,拿来当工作室,买卖合同已经签了,明儿就走流程办产权过户。」
许思意听完微怔,抬起头看顾江。
因为这里是他买下来当工作室的地方,所以……专程带她过来看看么?
「没别的事儿了。」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摸出包软盒烟,抽出一根,放嘴里叼着,回身往木头门走,语气冷淡又散漫,「回吧。」
许思意在原地站着,又咬住了嘴唇。
少年一米八几的高个儿,人高腿长,步子没迈几下就已经到门口了。她在后边儿看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才是他正常的步速,之前每回跟她一起走,都是刻意放慢了脚步。
而这次,他好像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顾江。」
厂房寂静,软糯细细的嗓门儿凭空响起。试探夹杂害怕和不安。
顾江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闻声,他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咬着烟,眉微拧,并未回头。
许思意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缓缓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很正常:「我的爸爸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话音落地,少年拿掉烟回头,眉心的结拧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