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么想,”贺征垂眸觑着她,既不挣扎,也不躲避,“只是,能不能商量一下,不打脸?”
“不能!”
随着愤怒娇喝,他的左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贺征认命地以舌抵了抵疼到发木的口腔内壁,闷闷轻笑出声:“好吧,你高兴就行。”
这拳约莫就是她三四分的力道,已然手下留情了。
“我高兴个屁啊!”
又一拳砸向他的腹间,这回大约是五分力了,他本就全然不防备,当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你闹的什么鬼毛病?啊?我是怎么你了让你觉得要被抛弃了?啊?有事不能好好说吗?莫名其妙就跑国子学门口闹那么大个动静,你怎不干脆下令召全京城的闲人都过来看戏呢?还拿我爹的事威胁我!还想我亲自上门送庚帖?我就该随便从大街上找个人回来直接成亲,好给你送婚帖!”
虽她已克制力道,可这说一句话就揍一拳头的架势,但凡换个身板稍弱的,只怕都已经开始吐血了。
贺征吃痛蹙眉数回,却还是一径受着,连吭声还嘴的意图都没有。
乒呤咣啷这一顿狠揍过后,沐青霜一把将他推得跌坐在地,兀自缩到墙角去坐下歇气了。
贺征半真半假咳了几声,就地一滚蹭到她脚边,小心地抬眸觑她:“气消了吗?”
见她屈膝抱腿不理人,贺征屏息凝气,试探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腿。
“若我说还没有呢?”沐青霜横眉冷对地俯视他。
见她开口了,贺征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那我只能按着霁昭教的那样……”
抱着她腿,坐地上,哭。
他说得一本正经,沐青霜没绷住,终于笑了出来,抬手一掌将他的头给按到地垫上。
“这淮南怕是有毒!”
好端端的贺大将军,去一趟回来就疯得没边没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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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的脾气一向是来得急去得快,加之贺征“认罪态度端正”,一顿完全、彻底的单方面殴打后,花阁里原本紧绷压抑的气氛慢慢就缓和下来。
贺征倒了一杯水来,顺势与她并肩而坐,两人双双背抵着角落的墙面,一抬眼就正对上窗外炽盛明媚的光景。
他也不将那杯水给她,而是殷勤送到她唇边。
“卖什么乖?我自己有手。”沐青霜嗔他一眼。
贺征抿了抿上扬的唇,不小心扯痛唇畔新伤,嘶痛出声,颇有故意卖惨之嫌。
沐青霜心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到底顺了他的意,就着他递来的杯子浅啜一口。
温热正好的清茶入喉,一路浸润而下,使人如茶叶般慢悠悠舒展开来。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沐青霜扭头,认真地看着他。
贺征将她剩下的大半杯茶水饮尽,顺手将杯子搁到一旁,后背抵着墙面,略略垂脸,遮住面上有些狼狈的赧然与心虚。
“被吓到了。”
当年在江阳关孤军守城,面对几乎五倍与己方的敌军围困,陷入粮草断绝、与友军音讯全无的绝境时,他都没有那么慌过。
“先时接到齐嗣源的公函,提到你与纪君正协助拿下了宗政浩。回来后,竟又从陛下口中听到你与纪君正似乎已经议定婚期。”
因为沐武岱的事,沐家自迁居镐京之后便一直甚少与外界来往,对昔日故交友人更是避而远之,生怕牵连了旁人。
可贺征才离京一段时间,沐青霜便在大半夜与纪君正一道现身街头,这叫他当真是不敢深想,更不敢掉以轻心。
虽说他很清楚这俩人从年少时就是“狐朋狗友”的关系,可他毕竟在利州生活了近十年,见过、听过许多利州人在感情上来得热烈去得凉薄的洒脱随心,由不得他不怕。
他一直都认为,在旁人看来是这姑娘喜爱他多些,可其实上是他非她不可,而她则未必。
从年少时情窦初开起,沐青霜从不遮掩自己对他的心意,也会因他的言行或喜或恼,却很少强求他一定要给予怎样的回应或结果。
因为,喜欢一个人,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但若是求而不得,她虽会难过会伤心,她的人生照样完好。
毕竟沐大小姐生来什么都不缺,她打从最开始,就已经活成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努力的模样。
无论是从前沐家在利州煊赫一方时,还是如今在镐京不得不在人前低眉忍气,她的家人、亲族始终都给予她足够的疼爱与呵护,任何时候都有人与她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她与人相交好恶坦然,赤忱通透,能将心比心,从不得理不饶人,因此也就从不缺情谊甚笃、肝胆相照的朋友。哪怕大家天各一方数年,遇事时仍旧会先顾着对方的,再相聚时,也依旧像从来不曾分开。
就譬如沐武岱遇事后,第一时间顶着巨大压力赶去接手残局的人是敬慧仪。她的介入顺利避免了藏在暗处的有心人再横生枝节,在保全沐武岱与沐家之事上出力并不比贺征少到哪去。
家人、朋友、关爱与呵护,甚至财富名望,沐青霜什么都有的。她性子看似激烈,其实很少大起大落、患得患失,因为她本身就活得足够充盈。
所以她站在高处时能俯首待人,跌落低谷时便安然蛰伏,进退从容,张弛无畏,热情、敞亮、通透、爽朗、不计较。
这样美好而不自知的姑娘,又怎会少了儿郎们的仰慕。
旁的不说,就只当年在赫山时,若非她一门心思都在贺征身上,很容易就能发现不少邻班同窗们偷看她的眼神,是何其热烈,何其羞怯。
这些,贺征一直都是知道的。
这么个生来什么都不缺的姑娘,只要她想,随时都能从一段感情里抽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