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精神摧残……时进想起黎九峥去年在他母亲墓前说的那些话,抿紧了唇。
他突然间有些理解了黎九峥的部分想法和行动含义,那个人真的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纯粹的善也纯粹的恶,还根本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情。
也许……只是也许,也许黎九峥上辈子站在原主床边说的那些可怕话语,和拿着刀说要帮原主解脱的行为,出发点其实没那么恶意,甚至也许是带着善意的。他病了,就像时纬崇一样,不动声色地被父母施加过来的压力和情绪压垮了。
医者不自医,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真假面具,黎九峥表现出的所有分裂情绪,都只是一个病人表现出的病症而已。
痛苦的时候恨不得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回过神的时候,又想尽力抓住还没溜走的温暖……一样的,都是一样的。而且同样的家庭环境,原主还有前十几年的虚假幸福和父爱护航,而黎九峥什么都没有,母亲也好,父亲也好,兄长也好,所有人给他的,都只有残忍的现实和大堆无法消化的负面情绪。
什么少年天才,那些被努力戴到头上的光环,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孩子,唯一能想出来的自救办法而已。小孩子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很简单,他们总以为自己多懂一点了,成长得快一点了,目前的困境就能变得简单起来,所有人的问题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可你死了,我怎么办。】
脑中突然闪过黎九峥曾经说过的话,时进发散的思维陡然收拢,用力握紧口袋里的钥匙,大脑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
上辈子的黎九峥早就疯了,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和几位兄长只有利用的关系,唯一因为母亲的洗脑而觉得比较特殊的弟弟,也即将要被死神夺走。所有给他痛苦给他希望的相关人都死了,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一个疯了病了,一个人活在世上,从来没有真正长大的人,会怎么办?
这是第一次,时进想到了一件事——原主就那么死去后,那个无数次对原主流露杀意,却始终没有真的动手,行动上还在努力想把原主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黎九峥,最后怎么样了?
汽车停下,时进回神,发现黎九峥住的小区已经到了。他望向黎九峥所住的楼层,心中冒出一股冲动。
——上辈子的黎九峥已经看不到希望了,那这辈子,哪怕只是为了那些名为救的行动也好,再试试吧。
他头一次理智地扛下了胸腔中满溢着的所有情绪,用活了二十多年的时进的思想,去分析消化掉了那些十八岁濒死的时进能理解和不能理解的一切。
别让感情操控了理智,你可以的。
他伸手拉开车门,下车朝着黎九峥所住的大楼走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闷头按开电梯冲了进去。
“君少,真的没关系吗?”卦二看着时进的背影,皱眉询问。
廉君靠在椅背上,摸了摸时进刚刚坐着的地方,回道:“没关系,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电梯开启,时进大步走到3602的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拿出钥匙开了门。
屋内漆黑一片,没有开暖气,根本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他却径直迈步进去,来到沙发边,果然在上面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开口说道:“我最多只能在这停留十分钟,不然会错过离开这里的飞机。”
沙发上的人没有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说句实话,我很怕你,你想杀我这件事,我一直放不下,也释怀不了。”时进顿了顿,声音缓了一点,“但你说得对,几个兄弟里面,你和我是最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沙发上的人影似乎蜷缩得更紧了。
“我要去廉君的岛上过冬了,顺便在那边跨年。”时进说着侧过身,放在口袋中的手指紧紧捏着,用力到发白,“如果你想一起的话,就快点收拾好自己下来,我只在楼下等五分钟……五哥,我不想继续恨你,那太累了,我也想解脱。”
他说完就转了身,没有去看沙发上的人是醒是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毫无人气的公寓。
机会已经给了,这是他克服记忆带来的排斥和恐惧,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再次伸出的手,对方要不要抓住,他已经没心力去管了。
……
五分钟后,时进看着始终没人出来的大楼门口,收回视线说道:“出发吧,别错过了飞机。”
卦一立刻发动了汽车,卦二却突然咦了一声,说道:“等等,有人跑出来了。”
时进抬眼看去,就见黎九峥只穿着一件衬衣冲出了大楼,手里乱七八糟地拿着手机证件等物品,大冬天的,额头居然全是汗。他焦急在门口扫了扫,看到这边要离开的车,忙快步跑了过来,拦在车头,边喘气边说道:“小进,我、我和你一起,我在找证件,我忘了我把它放在哪了,别丢下我,我和你一起,让我和你一起。”
时进隔着车玻璃和他对视,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尽全力求救的自己,闭了闭眼,伸手打开了车门。
“进来吧,要赶不上飞机了。”
黎九峥眼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忙绕过来扶住车门上了车,紧紧贴着他坐了下来,身体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正一阵一阵地发着抖。
时进取出一块毛毯裹住他,发现他居然没有穿鞋就跑出来了,此时袜子已经全被雪化后留下的水打湿,踩脏了车里的垫子。
“抱歉,把车子弄脏了。”黎九峥见他看着自己的脚,表情变得有点窘迫。
“没事。”时进又拿了块毛巾出来,示意他把袜子脱掉擦干净脚上的水。
黎九峥连忙照做,动作有些急,像个害怕因为犯错被家人丢下的小孩子。
时进看着他着急的神情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心里突然有种回归安稳的感觉——感觉只要稍微说句重话,这个人就能直接哭出来了,这样的一个人,需要恐惧吗?
第124章 硬币
轮船停靠在月亮湾的港口,时进扭头看向站在身后两步远的黎九峥, 问道:“医院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黎九峥点头, 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回道:“我的几个师兄会轮班去医院帮我看着, 卦二先生也已经帮我办好了各种手续,我起码可以在这边呆半年。”
“用不上半年, 咱们最多在这呆到四月末。”时进说到这想起每年的道上会议, 眉头皱了皱。
黎九峥察觉到他的情绪,忙问道:“怎么了?”
经过总共两天的飞行加轮船之行,黎九峥已经慢慢收拾好了情绪, 又变回了那个总是对着时进亲切微笑的笨蛋哥哥,并且随着相处的时间变多,变得越发粘着时进。
粘得紧了, 有些事情就慢慢暴露了。时进发现,黎九峥对自己的情绪改变捕捉得非常快和非常细, 几乎到了他只是抬手抓抓脑袋,黎九峥就能发现他是在为头发长得太长了而苦恼的地步。
时进最开始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甚至猜测黎九峥是不是会读心术, 想躲着他走, 但他很快把这种受原主记忆影响而升起的对黎九峥的防备与恐惧给压了下去, 仔细观察一番后,发现黎九峥就只是在意他, 加观察仔细和细心而已, 并且这种仔细在意只针对他一个人, 对其他人,黎九峥就又戴上了另一幅面具,显得客气冷淡和游离于群体之外。
此时黎九峥又只靠他一个短暂微小的皱眉动作,就发现了他微小的情绪变化,他在习惯和努力尝试理解后,心里除了无奈,已经没别的想法了。而且对黎九峥他是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打不得骂不得,重话说不得,想谈心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感觉哪里都是雷点,随便一戳就要爆掉了。
怎么莫名有种老师面对青春期敏感学生,死也找不到教育切入点的蛋疼感。
“小进?”黎九峥一直等不到回应,疑惑地靠上前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