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宽查市公路局,一阵规律而又凝重的脚步声在半掩的玻璃门前,戛然而止。
不甚明亮的镜面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五吋高的白色皮鞋向前滑了一小步,凝白纤细的腕子轻轻一抬,玻璃上的灰尘便如冬日枝头的浮雪似的,扑簌簌地落将下来。
长安静静地端详着自己。
设计感十足的白色衬衫束在质料挺括的黑色裙裤里,一丝不苟的中性背头,浓黑的眉毛以及精致而有变化的眼妆,使她看起来时尚干练而又英气卓然。
只是,涂着丝绒亚光唇彩的嘴唇却轻抿着,如同她紧锁不开的眉头一样,显得心事重重。
“安——”
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黑人小伙儿追了上来。
“安,林贝镇附近很不安全,我联系警察,让他们送……”
长安轻轻摇头,“不用了,桑切斯,你应该清楚,我现在迫切需要的,可不是什么警察!”
比起人身安全,她更需要当地劳工能够尽快回来工作。这也是她冒着生命危险从林贝赶到宽查市的理由。可最近爆发的反政府武装骚乱致使市府各部门的工作陷入瘫痪,公路局也未能幸免,这幢老旧的办公楼里只剩下局长尤马利和他的秘书桑切斯。
桑切斯尴尬地挠了挠头皮,“很抱歉,安,我的国家……它的确不够安定……可你知道……它才独立了五年。”
长安沉默。
是啊,这里不是盛夏葱茏,歌舞升平的沪上江南,而是距离中国一万多公里的非洲索洛托共和国。
三年前,同样流火的六月,她带着七十名龙建集团的员工踏上了这片贫瘠战乱的土地。
as63公路。
不仅是索洛托共和国连通南北的交通要道,更是中索友谊的里程碑。
而她,就是as63项目的乙方代表。
精通中文的桑切斯是业主方代表,作为公路项目的协调和管理者,他要主动解决乙方在施工中遇到的难题。
可这次‘停工事件’有着特殊的背景,就连无所不能的桑切斯也束手无策。
“sorry。”长安伸手按住额头,慢慢阖上双眼。
是她太强人所难,如今索洛托安全局势恶化,别说是当地劳工,就连市政部门,也见不到几个人。
桑切斯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好吗,安?”
长安睁开眼,勉强笑了笑。
桑切斯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不忍,他低声安慰说,“会过去的,安,你不是常说,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无法可想的事是没有的,要是……”
“要是果真弄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那也只能怨自己是笨蛋……是……”长安扬起浓黑的眉毛。
桑切斯咧开厚厚的嘴唇,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朗声接道:“是懒汉!”
说完,觉得不对,他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声抗议说:“我不是懒汉!”
“你不是懒汉,可我却是笨蛋。”想到目前遇到的困难局面,长安不禁隐去嘴角的微笑。
“你怎么会是笨蛋呢?安,你不知道你有多优秀!作为土建行业的女性项目经理,你能把海外工程完成得这么好,能把员工管理得这么好,你做了男人们不敢做的事,是个了不起的人!安,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中国的,中国的,女汉子!”桑切斯竖起大拇指,由衷夸赞道。
长安被他的比喻逗笑,“女汉子?你跟谁学来的这个词!你懂什么是女汉子吗?”
桑切斯振振有词,“我当然知道了,女汉子就是中国的花木兰,花木兰,很厉害!”
说完,他左腿前伸,双手一摊,竟摆出一个黄飞鸿的经典动作,虚步亮掌。
长安忍不住笑起来,她拱手作了个揖:“你赢了。”
桑切斯得意大笑。
两人走出玻璃门,热浪席卷而来。
长安指着城市的南方,“我得回去了。”
as63项目营地在林贝镇,除了工程履约,她的肩上还担负着七十名中国员工的安全。
“安,我看还是让警察送……”桑切斯的建议被长安摆手打断,“别,我怕麻烦。”
的确是很麻烦。
上次她来市里办事,回程时桑切斯找到他的警察朋友送她。原以为友人介绍,不说相见两欢,也该是相安无事。可不曾想一小时的车程却足足拖延了四个小时,好不容易回到林贝,长安竟还被这个所谓的‘朋友’以车辆轮胎磨损严重的奇葩理由罚了五千索纳。
如果不是碍于桑切斯的面子,她当时就向警察局投诉这个警察了。
桑切斯尴尬地笑,“我保证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
“真的不需要。”长安伸手想去推门,却被桑切斯抢先一步。
桑切斯陪着长安走向路边一辆半旧的银灰色越野车,看着她上车,并为她关上车门。
“安,劳工的事交给我,等局势稳定后,我立刻找他们回来。还有,你也要注意安全,切记,切记不要中途下车!”桑切斯弯下腰,切切叮嘱正在低头系安全带的长安。
桑切斯关心她的安危,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工作合作关系,而是因为三年多来,他们在这片饱受战乱袭扰的土地上共同经历过的磨难和艰辛,早就使他们成为真挚可靠的朋友。
长安拍拍他的胳膊,“我记住了。”
她的脚尖轻踩离合,右手拧着钥匙一转,顿时,车子像只发怒的雄狮一样震颤着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