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用不着”,肯定不是说用不着将最好的船舱留给她,那自然就是说不用刻意把好的船舱留给季翊。枝枝撇着嘴,心里想到,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家公主的心思了。
船缓缓开动了,夜里航行得慢,但楼音甚少坐船,依然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拿了一本闲书靠在床边看着玩儿。船舱不甚隔音,连外面侍女走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楼音皱了一下眉头,枝枝便打开门,让小点声,侍女们立刻将脚步放得不能再轻,几近用脚尖走路了。
“公主,船舱不隔音是有的,您再忍忍,上了岸就好了。”枝枝将门关好,回头说道。
楼音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咱们上船后,周国那群人如何了?”
自从上次大火,周国的刺客行刺失败,但却也没离开,依然潜伏在周围,只是事迹已经败露,再不敢轻易动手了。
“白日也是跟着的,只是他们定没有想到咱们上了船,如今一时半会儿也跟不上来。”
枝枝答了,又问道:“殿下,您说,他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楼音看着书,眼帘也没抬一下,说道:“他们任务已经失败,目前虽跟着我们,却是不敢再动手了。最后要怎么样,且看他们主子的意思,毕竟季翊已经知道了这群人的存在,他们的主子若谨慎些,便回召回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嗯。”枝枝也没再想其他的,这时,有人敲了几下门,枝枝出去与外面的人耳语几句,便回来说道:“殿下,琦兰和香儿晕船了,此时吐得死去活来呢。”
香儿和琦兰甚少出宫,更是从未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船,楼音便点点头,说道:“此次走得隐秘,也没带上个太医,你拿上款冬姑姑准备的药丸去看看她俩。”
枝枝走后,楼音也觉得困了,便放下书躺下睡觉。楼音静静地躺着,周围一丝声响也没有,船舶轻微地晃荡也被无限放大,而且屋子里熏着香,窗户又紧紧闭着,楼音觉得胸口有些闷,便披上斗篷下床去开窗。
刚支开窗户,便有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楼音打了一个寒颤,却有些贪恋这寒风带来的清醒。二楼的船舱紧紧相连,窗户一个挨着一个,她无声地站着,双手撑着窗沿,任寒风灌入她的领口。突然,旁边一扇窗户也被支开,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不用细看,楼音也知道那是谁。他的声音与气息,楼音再熟悉不过了,她扭过头,看见季翊斜倚着,窗沿直到他的腰间,因此他只稍稍前倾,整个上半身便伸出了窗户外。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风轻而易举地便将他的头发吹得飘散起来。
楼音转回头,直视前方,只有余光里还有他的轮廓。
“天寒地冻的,你要是想死得快点,便在这儿继续站着。”
半晌,季翊才说道,“我若死了,阿音你也不会活得痛快。”
船身忽然一阵晃动,楼音差点被晃倒,她一把抓紧了窗户才站稳,她低着头,双眼却看向窗外,目光冷峻,冷风吹得她牙齿轻颤,“你以为你这疯子的生死,能影响到我的生活?”
风呼呼地挂着,连穿着斗篷的楼音都觉得冷,而只着中衣的季翊却像感受不到这寒气一般,他连声线都不曾有起伏,“疯子?我说过,我向来很清醒,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楼音冷哼一声,挂着一丝笑,“啪”的一声关了窗户,这时,枝枝从外面进来,看见楼音站在窗户边,连忙跑过来将窗户再扣了一下,确保它严严实实的。
“殿下,这么冷,您站着做什么?”枝枝扶着她坐下,然后拿出一张纸条说道,“京里来信了。”
楼音展开信,只有短短几个字:东宫瑜侧妃小产,子存母死。
“她死了?”楼音问道,“怎么好端端就小产了?”
问了相当于白问,这封信就这么短短几个字,亦未说明缘由,谁又能知道商瑜是怎么小产而死的。
“罢了,死了就死了吧,孩子还活着就成。”
“嗯?”枝枝不解楼音的思路,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楼音打断了。
“加速航行,咱们早些回京吧。”楼音躺在床上,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最近京都开始不安生了。还有陈作瑜一事,他府上出现了太子的画,两人必有牵连,若是能将陈作瑜背后的人揪出来,说不定能铲除朝廷的一个毒瘤。
“给刑部递个信儿,让岳承志盯陈作瑜的案子盯紧点。”楼音睡前,最后吩咐了一句。
六日后的晚上,船舶终于靠岸,踏上岸的那一刻,楼音脚步竟有些虚浮,脚踏实地的感觉给了人不真实感,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见季翊也从船舱里走出来了。两人远远站着,季翊看着他,夕阳照在他身上,让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但这几日的休养,他已经行动自如,只要没有大动作,没有人能看出他曾受过重伤,除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外,与常人并无异处。
翠盖珠缨的华车早已候着,楼音不再看他,踏上了马车。
车身很快隐藏在昏暗的夕阳下,季翊胸口一阵剧痛,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郁差架住他的肩膀,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季翊看着楼音马车的车辙,点头,用手背擦了嘴角的血丝,站直了身体,往自己的马车上踏去。郁差跟在他身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出口。那日的大火,他越想越不对劲,有八成的可能是楼音知道了跟踪他们的刺客,故意放火,来一招调虎离山,想借刀杀人,他的主人亦不可能不清楚,却纵身火海去救她。楼音分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想下手杀他了,郁差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舍身救她,这一次她的行为只要被公之于众,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可季翊偏偏还为她遮着藏着。
郁差心有不忿,可他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自从季翊为了楼音不惜将自己收敛的羽翼暴露出来时,他便知道季翊没救了,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想到这里,郁差的后背更是一阵寒意袭来,事态若是如此发展下去,恐怕他们多年来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他看了看马车,暗自打算着,该把季翊的失常情况告知给丞相大人了。
*
楼音是夜里到的皇宫,没有告知任何人,悄悄地回了摘月宫,第二日皇帝一下朝便迫不及待地召见了她,第一件事问的不是陈作瑜的贪污案,而是那日的大火。
“那样大的火,可有伤着?”
看着皇帝满是关怀的目光,楼音笑着说道:“父皇您看,儿臣不是好好的吗?一根头发都没烧着。”
皇帝自然是知道她平安无恙的,但还是要忍不住问一问才算安心,“那季翊又是怎么回事?”
楼音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皇帝身后的妙冠真人,说道:“他以为儿臣被困在火海里,所以舍身进去救儿臣了。”
这些消息,皇帝早就知道,但从楼音的口中听到,皇帝还是有些愣。
楼音与季翊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京都里传得那么开,他也只当没听见,即便楼音常常召季翊入宫,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女儿要什么他都给,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他的女儿喜欢便由着她,谁又敢多说什么?他的姐姐还未出阁时,便断断续续有过几个情郎,亦没有人敢指指点点,这是作为大梁最尊贵的金枝玉叶的权利。
但楼音终究是要嫁人的,与季翊玩闹便罢了,要是嫁人,季翊第一个便被排除在外。质子身份便不提,即便他是周国受宠的皇子,皇帝也不舍得将楼音嫁得那么远。
可是,季翊已经两次舍身救她了,两人的情谊已经深到了可以不在乎生死的地步吗?
“阿音,告诉父皇。”皇帝看着楼音的眼睛,问道,“你与季翊,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了吗?”
楼音没想到皇帝这么问她,先是愣了一下,才笑着说道:“父皇,儿臣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便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委身下嫁质子?”
楼音的回答,皇帝很满意,他点点头,说道:“阿音明白就好,那正好有一事也要告知你,南阳侯昨日,请旨尚公主。”
☆、46|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