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伸手探了一下季翊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公主,不如咱们将季公子带回京都,京都有太医,太医们……”
“万万不可!”周大夫摆着双手说道,“这位公子的伤势,实在经不起长途颠簸了,若是此时带回京都,恐怕见不到京都的城门便一命呜呼了!”
楼音慢慢抬起头,呆滞的眼神总算聚了焦,她看着周大夫,一字一句说道:“救活他。”
毫无起伏的三个字,在周大夫耳朵里荡了一荡,他听出些决绝的意味,这位自京都来的公主虽没说初口,但他总觉得,若是救不活季翊,他的老命也保不住了。
“草民能做的都做了……”周大夫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位公子的造化,草、草民已经竭尽所能了。”
楼音也不听他的哀求,目光扫到床上的季翊脸上,他的额头被清洗干净后,可清晰地看见那一道被滚烫的木头砸出的伤口。被烧焦的血肉已经被大夫清理掉,如今琦兰正在仔细地包扎,敷好了药后,用棉布仔仔细细地裹住他的额头。
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被棉布遮住后,楼音才沉声说道:“你就待在这里,他没有醒来之前,你哪儿也不准去。”
说完,也不管周大夫的脸色,便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下得紧,风从领口灌进来,吹得楼音一阵清醒,对站在一旁的席沉说道:“晚的事情,不能泄露一丝一毫出去,谁敢多舌,便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席沉点头,说道:“早已吩咐下去了,绝无一人敢多说一句。”
“嗯,你办事本宫很放心。”楼音收紧了领口,问道,“陈作俞那边如何了?”
“还软禁在他自己府上呢,殿下要审?”
楼音望着满天的雪,叹气道:“短时间内,本宫是不能回京都了,但是陈作俞的事情不能耽误。”
她不能把季翊丢在这里,更不能带着满身是伤的他回京都,否则有心人定会查出个蛛丝马迹来,谋杀质子,这个罪名足够将她所拥有的一切毁于一旦了。
*
随着天边透出第一丝光亮,大雪终于停了下来。难得一见的暖阳冒了出来,将地上的积雪融化掉,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人们走路更加小心翼翼,在这种天气走路,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琦兰和香儿提着食盒,敲开了西厢房的门。
枝枝接过她们手里的食盒,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关上了门。她将食盒放到桌上,轻声打开,里面是一碗粟米百合红枣羹,一碟吉祥如意卷,还有一碗滚烫的小饺子,一一摆到桌上后,枝枝轻声道:“公主,用早膳吧。”
楼音已经梳妆完毕,却依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双眼半睁半阖着。
她喝了一口粥后,说道:“季翊醒了吗?”
枝枝摇头,说道:“还未转醒,今儿天一亮周大夫就去瞧过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大夫说,若是今晚醒不来,就……”
季翊的情况很严重,枝枝听了大夫的话也不由得心惊肉跳,可如今转述给楼音听,她却专心致志地用着早膳,胃口很好的样子,哪里还有昨晚那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
用了早膳,楼音也没再提季翊,径直去了东厢,席沉已经把陈作俞带了过来。
东厢不似正房与西厢房烧着地龙,冰冷的房间如同冰窖一般,透着发霉的气息,让人一阵作呕。楼音抱着手炉,脚旁有一个火盆,里面炭火烧得正旺。陈作俞穿着石青色袄子,披了一件褐色皮裘,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陈大人很冷么?”楼音喝了一口茶,撇了陈作俞一眼,“不知山脚下的灾民,有没有陈大人皮裘穿?”
陈作俞黑着脸,说道:“公主的账本是从周勤之那老东西手里拿的吧?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这些年养着他,他反而却拿这种假账来倒打我一耙。公主莫要轻信了小人。”
“是不是假账,交给大理寺查一查帐便知道了。”楼音搁下茶碗,抬起手,席沉便递了一个卷轴上来,楼音满满展开它,问道:“本宫今日请陈大人来,主要是想问问陈大人,这幅画是出自谁人之手?”
此画是一副山水画,画面不繁复,不过是一山一水一帆船,可没有任何印章,也没有落款。
陈作俞眼神闪躲着,说道:“不过是下官闲来无事作画而已,不值当公主注意。”
楼音笑着点头,手指轻轻摸着卷轴,说道:“原来是陈大人的手笔,可这画纸,本宫瞧着像是去年的贡品,总共也就几尺,赏赐的人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也没听说陈大人得了赏赐,不知陈大人是从哪里得来这画纸的?”
陈作俞确实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楼音问道了这份儿上,他依然咬紧牙关说这画是他自己的,对于那些账本也概不承认,楼音见也问不出个东西来了,便吩咐道:“席沉,你亲自带人将陈大人送到大理寺。”停了一下,她又说道:“绕过沧州走水路吧,快些。”
原本陈作俞还指望着经过沧州时,能求辅国将军救他一把,可如今楼音吩咐绕过沧州,他便也只能到了京都再做打算了。抬头看了楼音一眼,陈作俞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己这知府做了这么多年,由平州到京都一层一层地打点上去了,可这位皇宫里的金枝玉叶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跑到这平州来,活生生地断了他的路,实在可恨!
可是陈作俞愤恨归愤恨,却也只能先认了这次栽,到了京都再求一跳活路。
*
处理完了陈作俞,楼音走出东厢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枝枝,什么时辰了。”楼音问道。
“戌时三刻了。”枝枝引着楼音往院里去,忐忑地问道,“殿下,一天过去了,西厢那边还没有动静,会不会……”
楼音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转向往西厢走去,她目光沉静,眉梢带着清冷,让枝枝猜不透她此时的想法。
西厢门外由郁差把守着,他见楼音来了,竟一脸戒备地往们中间挪了一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门。
突然收到这样的冷待,楼音竟有些想发笑,她说道:“你放心,如今我比谁都希望他活着。”
郁差眼里满满的戒备,可听了这话,却也想明白了,慢慢挪开了去,将门打开,让楼音进去。屋内,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弥漫着,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时不时地刺激着楼音,逼她回想起昨夜的惊心动魄。而床上的季翊,却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原本就白皙的脸如今更是白得透明,没有一丝血色,胸口的起伏微弱地几乎可以不计,连体温也低得如同死人一般。
楼音坐到床边,伸手覆到他的胸口上,感受不到一点心跳的迹象。
“就这么死了么?”楼音笑了笑,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脸,察觉到冰凉刺骨后又立刻收了回来,“你一如既往的厉害,就算要死,也要拖我下水,像你的一贯作风。你可是不知道,一个人的热情和情感是有限的。以前我看不透你还努力去看,现在我依然看不懂你,但早就不想去看了。不管你为我做什么,都像是蚍蜉撼树,隔靴搔痒。”
楼音不明白,为何前世的他像一块儿捂不热的石头,而这一世,明明还是那个他,却愿意为了自己而死。
可就在这时,季翊那长如羽翼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楼音倏地愣住了,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去看,他的睫毛又颤动了一下。
“枝枝……”楼音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看到了吗?看到他的睫毛动了吗?”
“看到了!奴婢看到了!”其实枝枝深知季翊的生死所关系到的利害关系,此刻表现地比楼音还欣喜,推开门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