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很快恢复清明,沉声道:“很多事情你总会知道,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不是以这种方式便会以那种方式。但我以为,能明日知道的事便不要扰了今日的清净,能自己亲眼看清楚便不要由别人告知。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将我当成敌人也好,朋友也好,全凭你的心意,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随心而行。”
她很少听他一次说那么多话,还字字都跟至理名言似的令人费解,她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过滤了很多遍,大约明白了前半段的意思,他是想告诉她,很多事情他并非有意瞒她,她可以知道,只是晚点知道比早点知道要好,自己去发现比听他讲出来要好。这一点她姑且可以接受,可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江凭阑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走路的意思,似乎在做什么确认,“随心而行?”
他失笑摇头,“除了这一点。”
她假笑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哇,您对我可真是宽容,除了我的人身自由外,竟没有其他任何限制和约束。”
他似乎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理所当然地点头,“的确。”
她想了想,忽然道:“好,我改主意了。”
“嗯?”
“我不喜欢绕弯子,就有话直说了。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绑着我的原因,我要找的人在皇甫手里,那边给你的任务就是要确保我能安全无虞地到达皇甫。我原想一路追索,掌握更多信息,弄明白皇甫究竟为何非要我不可后再去,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们好像很了解我,了解我的每一步动作,更清楚我的性格,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既然被微生的事打乱了去庆元府府衙的计划,便干脆不去了,还有北上那一路,通通不去了,辛苦你们这一路设套,不过结果总是一样的,也不算枉费心机。”
他似乎笑了笑,“你可曾想过,或许你的‘反其道而行之’也在人预料之中,府衙内可能的确布置了什么,但北上那一路恐怕本就没费什么心思。”
她轻轻“啊”一声,“说的也是,既然敌人如此强大,就更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了,横竖不过见个皇帝老子,处理完这边的事我就跟你回皇甫,也算感激你这一路相救,不再为难你了。”
“也好,我出来太久,是时候回去了。”他低声自语一句,然后似乎笑了笑,“下月十六是神武帝寿辰,届时宫中将大行酒宴,就定在那一日让你进宫。”
“怎么,你们皇甫的皇帝老子这么平易近人,摆个寿宴还邀请平民老百姓?”
“以我内人的身份。”
江凭阑蓦然石化,表情凝固了足有一百个数的时间,随即振振有词道:“虽然我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经过开化的思想自由开放的女性公民,可我为什么要跟一个连他是谁都不晓得的人‘私定终身’?万一你不过就是宫里头区区一个几品的带刀侍卫,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喻南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一时倒有些愣住,半晌后才说出话来:“吃亏?”他不怒反笑,“你可以选择拒绝,但我必须提醒你,你若不早些成为我的内人,便免不了要成为神武帝的‘内人’。他今年五十又四,头发倒还有一半是黑的,毕竟一朝天子,相貌仪表也算上品,你或许更喜欢被他那群比你年纪还大的儿子女儿喊娘。”
“你唬我的吧?”
“你大可不信,一试便知。”
她有些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心想虽说是作戏,可她以这种身份在这大好日子进宫岂不是今后都嫁不出去了?
“非得那日?”
“我仔细算过,那一日最好。”
“假戏不真做吧?”
“自然。”
“斗胆问一句,你成亲了吗?我上头没有什么姐姐,下边没有什么妹妹吧?”
他觑了她一眼,一个“你这个问题很白痴我不想回答”的眼神。
她笑得一脸贼兮兮,“那就好那就好,成交成交。”
☆、强吻
江凭阑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一句“成交”出口便再不会变卦,虽说后来仔细想想,像喻南那种心机比天大城府比海深的人,指不定当真是唬她的。
不过她坚持要先处理完微生的事再走,喻南也便由她,两人乔装一番后跟着搜捕微生玦的队伍混出了城,七绕八弯地折腾了一个下午,连夜赶往柳瓷来信中提到的地点。
马只有一匹,江凭阑连日奔波几乎没合过眼也确实累了,便没拒绝同骑。
“有件事我想不太明白,”她打一个哈欠,难为在那么颠簸的马上也有了困意,“微生玦的身份太过敏感,你既为皇甫做事,为何不杀他,反倒要救他?”这也是她没有拒绝喻南跟她同行的原因,他如果想对微生玦下手,之前就有一百次、一千次机会,不必费心在军营里暗中相助,也不必派人扫清障碍令他顺利出城。
“因为你不想让他死。”
她不敢苟同地嗤笑一声,“我也不想让阿迁死,你怎么不救他?”
“留着微生玦对我而言不坏。”他说得轻巧,是江凭阑最讨厌也最无可奈何的那种一言一语间随意控人生死的凉薄态度,“至于你那位朋友,我想他很好。”
她实是有些乏了,又打一个哈欠,“当然要很好,县衙内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那之后,谁还敢动我的人一根手指,我必叫他晓得什么叫生不如死。”
握着缰绳的人手一僵,随即又释然一笑,偏头去看她。这女人从来不晓得什么叫被动,受人胁迫时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好像她一个人就能杀出一片天一样,正要提醒她收敛一下态度,却见她已经枕着自己睡着了,两只手臂舒舒服服捆在他腰上,一个抱树的姿势。
他将头撇回来,想着微生皇宫里她抱住微生玦那一幕摇了摇头,当真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防吗?
……
江凭阑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柳瓷,彼时夜已深,她颇有些奇异地看了看自己身下的被褥,问柳瓷:“我怎么回来的?”
“大小姐,”她没好气地白了江凭阑一眼,“您能有点男女之防吗?在那种如狼似虎的人的马上也敢睡着?还舒舒服服扒着人家衣领不肯下来,你……”她摇了摇头,“亏得我点了主子睡穴,主子要看了不知得多伤心。”
“打住。”她喝住床边人,一脸的尴尬,“你别描述得这么细致,我脑子里都有画面了。啊对了,”她挠了挠几天没洗的脏头发,“原本该先跟你打声招呼的,喻南来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变这么婆婆妈妈了。”柳瓷打断她,“看在他这回帮了咱们不少的份上,暂且信他不会害主子。”
她点点头,“微生怎么样?”
“睡得不大安稳,但好歹是睡着,公主的毒不解,我不敢让他醒来。”
江凭阑直觉她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但也没细想,“公主如何了?我想以南烛医术,这点毒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不晓得她何时能到。”
柳瓷把嘴张成枣子那么大,“喻南说,南烛不会来了啊。”
她愣了愣,她将喻南带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着能借用一下南烛,这个“不会来了”是什么意思?
“那喻南呢?”
“去看公主了,说是你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