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道长。”荨娘将前额轻轻地贴到重韫额头,叹息一声,道:“我都说了那么多了,你怎么也不应我一声啊。第一次见你,你手都断了,居然一声不哼地给自己接骨。我那时候就想,这道士怎么跟个铜筋铁骨的铁人似的,竟然不怕疼吗?你现在怎么一声不吭,半句话不说就昏了?不就给扎了一剑吗?你那次可是险些给那个怪和尚打死了。”
荨娘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生起气来,她伸手捏住重韫脸颊两边的肉,恶狠狠道:“好嘛好嘛!你现在是大爷了是吧?就是不肯醒是吧?本仙子告诉你,你已经欠了我两次救命之恩啦,到时候本仙子可是要讨回来的。你给得起也得给,给不起也得给,听见了没?嗯?”
重韫依然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荨娘灰心丧气之极,掩了门,顶着一张怨妇脸下了楼,临出门前,交代小毛驴好好看着重韫,自己一个人慢腾腾地顺着街道走到河边,在一个小神龛前蹲下。
这神龛里供奉的是当地的土地神,神龛甚小,里头的神像也小,荨娘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一把将神龛里的神像抓到手里。
“土地奶奶,土地娘娘,我求求你了,我叫了你好多回了,你怎么都不应我呀?”
说罢抬起手掌,凝出仙印,将手掌贴到神像上,嘴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土地娘娘快显灵,快显灵……”
“荨……荨娘!”
这突如起来的一声唤,立时将荨娘从召唤土地的伟大任务中拉了回来。荨娘闻声望去,只见河岸边的柳树下立着一个面如冠玉的俊俏小郎君,小郎君肩上还站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羽毛油光发亮的大公鸡。此人不是禅殊却又是谁?
荨娘被当场撞破囧事,下意识地就想毁灭证据,于是随手一丢,就将土地神像抛进了草丛里。
禅殊从堤岸上冲下,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荨娘,多日不见,你可还好么?”
“哦,不对,”禅殊略带羞涩地挠了下头,“荨娘你是仙人,还有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呢?我从前看戏,戏里总说,仙子下凡,或是为了斩妖除魔,匡扶人间正义,或是,或是……”
他“或是”了半天,没“或是”出个所以然来,倒把自己憋出了一张关公脸。
公鸡小花对主人这等没胆行径很是鄙夷,于是狠狠地在他的发冠上啄了几嘴,才又骄傲地挺起胸膛,觉着自己身为青城派道宗里的一只灵宠,当真是十分的兢兢业业。禅殊的老师父说了,玉不啄不成器,人不啄不成才。它可不就得替他好好地啄上一啄嘛。
荨娘微微一笑,替禅殊接了,“或是凡心萌动,下凡来寻姻缘,是也不是?”
禅殊不好意思说是。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这回见着荨娘就失态如此,连话也说不利落了。自那日在青城山顶一别之后,禅殊便有些失魂落魄,想再见荨娘一面,又觉得再见一面也不过是徒有失望而已。荨娘一心想渡那个崂山道士成仙,摆明了就是为那个崂山道士来的。
这般患得患失地在青城山上又待了几个时日,他师父掐指一算,道:“夔州妖气浓郁,恐有妖魔作祟”,便将他和他师兄遣下山来。
两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说些什么是好,忽听得一声叫唤,哎呦哎呦,从草丛里爬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富贵,脸庞明明是二八少女,衣着却是七十老妪。她手里拿着根藤拐,扶着腰,蹒跚两步,才张口骂道:“哪个杀千刀的,摔死老身了。”
荨娘见那土地出来,先是一喜,忽又想起这土地直让自己请了十七八次才肯出来见她,心里就搁了火。
“是我这个杀千刀的摔的你。”
那土地闻言看去,见眼前的小姑娘身上半分仙气也无,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把自己招来的。她想着这姑娘既不是仙,也没必要对她礼让三分了,当下不客气道:“你这小姑娘,既不尊神又不尊老,老身要重重罚你。”
荨娘将手往腰间一插,哼道:“本仙子乃九重天上青帝跟前掌灯仙婢,今年仙寿三千有九了。你这小土地倒说说,咱俩谁为尊,谁为老啊?”
那土地将一双狭长凤眼在荨娘身上一溜,狐疑道:“你……是九重天上的仙子?”
然后斩钉截铁地作出结论:“老身才不信这个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