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韫无法,只得由她捧了灯在前引路,自家手持招魂幡,口唱引魂歌,将许旃之妻的亡魂慢慢引出义庄。
“许家妇,许家妇,来附此幡上。前尘已了,俗务已断,何必纷纷纠缠……”
二人一直向西而去,直直走入密林之中,越往里行去,草木益发繁盛,渐渐地竟觉寸步难行。荨娘的绣鞋已是湿了,这般颇为难受,便想开口问问重韫,到底好了没有,要走到哪里才是个尽头?
她刚想开口,便惊觉双唇上贴上一张略显粗糙的手掌,却是重韫拿手将她的嘴堵了。于是荨娘也知道此刻最为关键,惊扰不得,只能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出声。
重韫将手中招魂幡一招,利箭般射出,直直插入身前三尺之地。招魂幡甫一入地,重韫便单手结印,口中絮絮念起道家真言来:“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无常开路,鬼门洞开,无常开路,鬼门洞开……”那真言念到最后,竟只剩下这么两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愈来愈急。
突然,便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荨娘定睛一看,只见那招魂幡上慢慢地溢出一条黑烟来,那黑烟蜿蜒向上,原本只是模模糊糊一团,却在重韫的催促之下一点一滴地凝为实质,结出一道混混沌沌的人影来。依稀间,可以看出这人影鬼面獠牙,红目慑人,身下拖着一道长长的铁链。
正是一只黑无常。
荨娘在心里悄悄吐了下舌头,想不到这道士还是有些本事的嘛,竟然能招鬼差。自己先前倒是小瞧他了。
那鬼差当真是地府差人无疑,身上鬼气森森,生气全无。从招魂幡下来后,便睁着一双红目盯住重韫不放。重韫俯腰作了一揖,道:“现有生魂许家妇,遗落人间,劳烦鬼差大哥跑一趟,渡了她去吧。”
那鬼差依然纹丝不动,连眼珠子也不曾错过一下。
重韫想了下,便从怀里摸出一叠银元宝,拿符火引了,朝空中一抛,那鬼差这才略欠了欠身,拖着那条长长的铁索越过重韫,朝他身后走去。
荨娘的眼珠子跟着那鬼差转。只见鬼差走到重韫身后,拿起锁链虚空套住那只她看不见的鬼,不多时,黑雾腾起,将那鬼差团团罩住。这时,四周的温度似乎在一时间降了下来,以那鬼差为中心一尺方圆内的植物叶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待那黑雾散去,那鬼差已然归去幽冥。同一时间,荨娘手中的引魂灯抖了两下,那烛火忽地熄灭了。
重韫露了这么一手之后,便引了荨娘没完没了的问。
“嘿,道长道长,你刚刚烧了一叠纸钱,难道是用来贿赂那鬼差的不成?”
重韫足下微顿,却不停步,只道:“规矩罢了。”
进了义庄,荨娘还不消停,重韫赶她去睡,她却将重韫给她搭好的床拖到外间,往重韫躺着的地方边上一放,道:“道长我跟你睡!”
重韫脸上一红,心中又恼起来,干脆转过身,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荨娘举爪挠他的背,道:“道长别睡么,我现在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呗。道长,你说,你既然能招鬼差,又为什么会让许旃死了呢?你要是早点招个鬼差来搁张府上放着,哪路鬼敢来捣蛋啊?”
“唔……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道长你不是可以看见鬼吗?难道那天就没发现许旃的夫人已经被鬼上身了?”
重韫的脊背僵住。荨娘敏锐地觉察到了。她忍不住腾地坐起来,叫道:“好啊道长,你居然见死不救?”
重韫仍然躺着不动。荨娘就拿光溜溜的脚丫子去挠他,“道长,给解释解释,你怎么就能见死不救呢?”
起初重韫还能不理她,可耐不住荨娘实在是锲而不舍,又加上对这件事,重韫本身也一直耿耿于怀,到了最后,竟被引出了真火来。
重韫一个翻身抓住那只作怪的脚丫子,恶狠狠道:“你知道什么?!你懂得什么?!”
荨娘一时被他抓住脚,还没顾得上不好意思,便见他手掌一紧,竟然用上了力气,将她捏得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疼!”,他这才蓦然间醒过神来,神色衰败地松开手,怔怔地坐在原地。
荨娘赶紧将脚缩了回来,拿裙子盖好,道:“你怎么了嘛?那么大火?你不是都懒得搭理我?也不会生气的嘛?”
重韫“呵”了一声,有点像笑,又有点像是感叹。
荨娘凑近他看了一眼,发现他脸色确实不太好。
“道长,修仙呢,是不能有心结的。我既然要带领你奔赴这大好仙境,少不得得好好关照你的头头脚脚,自然也包括你心里这块小疙瘩。”她点了点他的心口,“我呢,比你大上这许多许多,你不如就将我当作你的祖母,有什么想不通的,就跟我说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