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莉丝是在场另一个看上去不太糟糕的人,她依然面无表情,和其他人一样半趴着,护着手里的黑蜡烛。有传说这位死灵法师在各种法术当中出了意外(还有说故意为之),将自己变成了感官迟钝的半死人,从她此刻镇定的表情与依然缓慢的心跳声看来,或许传言有些地方没说错。
借着黑蜡烛的烛光,从圆台边缘向下往,底下黑漆漆一片,仿佛通往无底深渊。
在趴了一地的成员重新站起来之前,他们没遇到任何攻击。
这里非常安静,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塔砂思忖着是否要拿上蜡烛去旁边飞上一圈,被炼金法师阻止了。
“暂且按照‘安排’来比较好吧?”格洛瑞亚说,指向某个方向。
在圆台的一侧上,连接着一座吊桥。
高台周围没有护着人的栏杆,但有一侧竖着两根粗大的木头,木头中间是一座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吊桥。拿着蜡烛走到桥边,哪怕伸直了手臂,黑蜡烛的光照范围内也只有孤零零的吊桥,看不见对面有什么东西。
“这里会是塔顶吗?”鲁道夫说。
“没人知道塔顶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布鲁诺勉强笑了笑,“古代法师不喜欢写回忆录和日记。”
他大概想说个笑话,说得颇失败,没人笑。
“我真不知道该期待哪种。”格洛瑞亚伸出两根手指,“要么,这里不是塔顶,我们已经被不知为何还存在的塔主扔去了哪个不明空间。要么,这里是非常危险的、被称为法师最后的防线的法师塔顶,一位古代法师的老巢,我们传送时没人动手脚,那位塔主不在——或者只是想在塔顶慢慢玩死我们……不会这么惨吧?一个大法师不会这么跌份吧?”
她低头看着自己放下的两根又竖起一根的手指,扁了扁嘴。
“我要过去。”米兰达坚定地说,“无论你们怎么看,我都要过去。”
“是啊,你可是被选中的黑袍,没准古代法师不会宰了你,还会收你为徒呢。”劳瑞恩嘀咕道。
他的老师布鲁诺不赞同地看着他,劳瑞恩毫无惧色地耸了耸肩,显然平时没大没小惯了。米兰达阴郁地瞪了他一眼,不再开口,只对塔砂欠了欠身。
黑袍法师转身,毅然走向吊桥。
“那你也不介意有人同路吧?”塔砂说。
米兰达停下脚步。
格洛瑞亚重重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也不需要你喜欢。”米兰达条件反射似的回头道。
“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研究的东西或者骂人很凶什么的。”格洛瑞亚掸了掸她七彩袍子上的灰尘,自顾自说,“你总是摆出那副准备好打一架的样子,好像我们天生就会站在你对立面似的,可我们不都是法师吗?我们都追求着知识,还有知识能带来的力量,这有什么错?你都不开口说,心里就认为自己要众叛亲离,哪有这种道理呢?——就比如说,这里除了你走的那条路外,我们也没别的路可以走啊?”
米兰达坚韧不拔的表情出现了裂痕,看上去有点尴尬。
“我赞同走那条。”鲁道夫打圆场道。
“附议。”布鲁诺说。
多洛莉丝点了点头。
“我们跟着老师。”那些踏上传送阵的学徒们说。
“我殿后。”塔砂说。
“我们可以走在最前面。”跟过来的那些护卫兵说。
“骸骨哨兵可以在最前面。”被护卫兵背了一路的死灵法师学徒小声说。
表态一个接着一个,黑袍法师那忘我狂热的神情退却,显出几分羞愧与十分的不自在。她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只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第120章
骸骨哨兵爬在最前面,护卫兵紧随其后,法师与各自的学徒在他们身后交错排布,最后是塔砂。他们的队伍在度过传送阵后再度削减,即使这样一字排开,所有人也能被笼罩在黑蜡烛的光照范围之中。
吊桥的绳子被扎得很紧,桥中间与出发的高度相差无几,没有太多摇晃的余地,一行人在上面走动也没让它大幅度起伏。这座稳定的绳桥两侧有到成年人腰部的护栏,桥面很窄,一个人往前走时双手能拉住两边。吊桥下方铺设的木板十分结实,看上去像法师塔其他地方出现过的木头,牢固如新,踩上去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以上规格让这座吊桥感觉起来十分安全,看上去并不打算为难行人,至少在单纯的“行走”这件事上没这个打算。只是,当你踏上一座高悬在深渊上的独木桥时,你很难不感到紧张不安。
烛火范围以外的地方漆黑一片,向下望不到底,两侧望不到墙面。来时的路已经被黑暗吞没,而他们的目的地还隐没在黑暗之中,不知距离这里有多远。
古代法师塔内的光线就是这样古怪,光亮术无法在这儿点亮,只有与古代黑魔法同源的黑蜡烛能够生效。黑蜡烛范围内的光照不会递减,边缘与烛焰旁的亮度相同,这等效果虽然很好,但有时候也挺让人心里发毛:光照的圆球之外,没有一个缓冲,无法渗透的浓重黑幕蓦然覆盖了一切。光线之外的地方完全无法洞察,宛如世界在十几米开外便消失了。
塔砂同样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眼睛也是要素抽取的成果,能在昏暗的夜晚视物——但“夜视”并非“黑暗视觉”,能看见昏暗光线下的物品不等于能看见纯粹黑暗中的东西。最乌云密布的夜晚其实也有着微弱的光亮,这座塔中的黑暗却并非如此。仿佛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盒子里,黑暗便是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他们一直向前走去,这段路漫长而平安,若非环境太过单调,简直像法师塔之前基层的旅程,轻松又安全。塔砂却越走越感到不快,就像听见某处传来什么杂音,听不分明,只让人心烦意乱。
并不是因为漫长无声的黑暗。
塔砂的忍耐力向来很高,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黑暗与枯燥的行程已经无法让她动摇。扰乱她的是一丝异样的感觉,隐隐绰绰,若有若无,没有小到可以忽视,又没有大到让她进入战斗状态。塔砂感觉到某种气息,大方向上是“魔法”,但要具体指出是什么东西,那就超出了她的感知能力。
自从埃瑞安的魔力环境开始改善,大部分东西都与魔法有关。一颗长相奇怪、有点魔力但还不足以做药的植物,一个觉醒了一点点魔法生物血脉的人,一些匠矮人打造的魔导科技产物……到处都缠绕着可有可无的少量魔力。埃瑞安是个魔法的位面,而这里还是一座法师塔,有覆盖着魔力的什么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状况让塔砂不爽。
打个比方,就像一个对目光非常敏感但又不幸长得引人注目的战士,来到一个人群密集区域的感受。所有人都在看你,你却无法判断这注视是否有着恶意,要掀桌显然反应过度,只好这样忍耐着,忍受这种压力在神经上越来越重。
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
这是他们一路走来第一个脚步以外的声音,所有人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做出战斗与防御的准备——还是太慢。死灵法师踉跄了一下,此时塔砂才发现光照范围边缘的骸骨哨兵不见了。多洛莉丝在安塔恩会议桌的频道上发出了警告:某种法术击中了骸骨哨兵,在她来得及做出反应前,一击打碎了骸骨中的魂火。
接着是一道闪光。
法术波动无比明显,在一瞬间提升到了所有法师都能感知的程度,不,包括队伍中的普通人在内,任何没有瞎的人都能发现了吧。漆黑的空间蓦然大放光明,完全不让人安心,反而让习惯了昏暗光线的人们一瞬间失去了视力,仿佛卡车大灯下的野鹿。
塔砂先一步反映过来,她在光亮爆发前闭上了眼睛,也因此最早能睁开双眼。视网膜上的画面被塔砂全力运转的脑袋抓住,好似摁下快门拍下照片,整个画面被强行留影,凝固在思维宫殿之中,每个细节清晰可见。她的大脑飞快地转动,如同进入电影里的子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