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了一跳,一看那女人衣着,便知道她虽处于狼狈之中,可是出身不凡,甚至可能是宫里来的人,怎么好好地竟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庵子里呢。
这个时候偷偷地去问了师父,师父脸色严肃地警告她不许多问,她也只好不问了。
不过暗地里自然是留了一个心眼,回想起她的第一世第二世,其实她的死,虽和那萧铎有关系,可是终究都是牵扯到了朝廷争斗。
这个女人出身不凡,看她后面押解的那些女子,也都不似普通人,甚至这其中还有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那分明是个太监啊!
她心里起了疑心,自然要探查个明白,于是在那一夜,也不敢睡觉,偷偷地跑出去。
她虽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尼姑,可是到底当过大将军,也做过落草为寇的女土匪,心眼眼力都不是普通小姑娘能比的,当下机智地绕过了守夜的,翻墙进户地进了那处戒备森严的院子,找到了那个女人被关押的房间。
里面当时亮着灯呢,她捅破了窗户纸偷偷地瞧过去,一瞧之下大吃一惊。
竟是在进行酷刑呢,几个女人并一个太监逼问着那女子,仿佛要她在一张纸上画押,可是那个女子显然是个骨子硬的,便是被人将竹签扎入了指甲缝里,愣是依然不画押。
她再细听,越发惊得腿都软了,这女人竟是当今皇后!
这位皇后姓施,施皇后经历了诸般酷刑,甚至被那太监用诸般手段侮辱,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后来便在那里用绝望凄厉的声音骂道:“我堂堂一国之后,怎堪被你们这等贱人如此辱没。”
那太监被这位施皇后骂了,越发气恼,自然更使出不忍直视的手段来。
阿砚当时眼睛都吓直了,一不小心出了动静,险些被那些人发现,幸好她机灵,偷偷地跑回了自己所住的禅院。
这一夜,她怎么也睡不着,回想着自己看到的情景,心里明白这躲在深山的慈宁庵竟然卷入了朝堂后宫之争,这堂堂一国之后,遭受阉人屈辱,背后还不知道有着怎么样的故事。
而她这小尼姑,怕是一个不好,也会将性命丧在这里。
而最可怕的是,这施皇后,还不知道和她那个六世的仇人有着怎样的瓜葛,会不会因为这个,牵扯出那个萧铎,从而再一次使得自己命丧他手?
这么一想,怎么也无法安生,当下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包起包袱,又用一块白巾抱住光溜溜的脑袋,准备开溜了。
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之处。
这尼姑庵,根本不是佛门清净地。
谁知道她溜出去后,刚偷偷摸摸溜到了后山,就看到前面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只犹豫了下,便跟上了。
偷偷跟着她们瞧,却发现她们背着一个麻布袋,找到了一处僻静隐秘处,竟是要挖坑埋了。
坑挖好了,麻布袋被放开,里面的尸体出来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阿砚看到了那具尸体。
一看之下,不免毛骨悚然。
这可怜女人,竟被折磨到这般模样,几乎不忍直视。
她同情之余,不免又冷汗直流,心惊胆战。
还是快跑吧?
阿砚不着痕迹地躲开她们继续往后山跑,跑到山上躲了两日后,想着慈宁庵里寻找自己的人是不是也应该放弃了,这才要出山。
谁知道她就在山坳里走着时,遇到了一个晕死在山涧的少年。
少年身穿绛紫色兜罗锦袍,侧躺在那里,背影纤弱,手上还带了血迹。
阿砚弯下腰,却见这少年生得容貌精致俊秀,眉眼狭长,唇上虽没什么血色,可依然能看出他的绝代之姿。
她试探了这少年的鼻息,鼻息尚在。
她艰难地重新站起来,仰脸望天。
本来活了七辈子死了六次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同情心这个奢侈的东西了,不过此时此刻,她不知怎么泛起了一点恻隐之心。
佛说《善恶因果经》,佛告阿难,如汝所问受报不同者,皆由先世用心不等,是以所受千差万别。
她念了十年佛经,敲了十年木鱼,却依旧堪不透自己的因果轮回。
月若银钩,山风吹拂,她站在那少年身旁,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再次弯下了腰。
她打开自己的水囊给他喝水,还把自己带的粟米饼喂给他,他吃不进去,自己就掰碎了塞进他嘴里。他冷,小小的身体一直在哆嗦,冻得两唇发紫,自己抱紧了他,躲在山洞里,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他虽尚有呼吸,却体温冰凉。
阿砚便想起许久前的那一世,自己和少年的他手牵手,入手的,岂不依旧是入骨的沁凉。
在这黑暗中,她抱着怀中的少年,默默地闭上眼睛。
她想起了一个故事,萨波达王见帝释所化雄鹰追逐白鸽意欲夺其性命,萨波达王救下白鸽,可是雄鹰却说,若是没有白鸽,它便会活活饿死。为救雄鹰性命,这位萨波达王割损筋肉,痛彻骨髓,用自己的肉来喂雄鹰。
她如今搂着怀中这少年,是不是便在割肉以喂雄鹰?
这件事又将为她带来怎么样的因果?
正这么想着,她怀中的少年身体轻轻动了下,看样子仿佛是醒了。
她顿时浑身一僵,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他醒了,会如何呢?
黑暗之中,有山里的风呼啸着吹入山洞中,她却一无所觉,她整个人都在感受着怀中少年的动静。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少年到底是没有醒来,他只是挪了下身体,不自觉地让自己更靠紧了阿砚,甚至伸出胳膊来,摸索着抱住了阿砚的身体。
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着他俊美而清冷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