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将秦烈阳弄到里屋甚至是床上去,黎夜就没这个本事了。他想了想,进屋抱了两床毯子,一床铺在了地上,他用左手推着秦烈阳翻了个身躺在了上面,大概是用的力气太大,等他试图将另一床盖在秦烈阳身上时,这家伙竟然睁开了眼。
黎夜试探地问了声,“烈阳,你醒了?”
秦烈阳眨眨眼,说了句,“黎夜?”
“是我。醒了就起来吧,地上凉。”黎夜想向后退退,让他站在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了,那股劲大的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而且,秦烈阳紧紧地盯着他,他的眉头皱的成了川字,显得是那么痛苦,他问他,“为什么要卖了我?钱真的那么重要吗?可我现在有很多钱了,我一点都不高兴。”
这是黎夜知道,秦烈阳肯定会问的问题。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这样的情景。可是,他终究是要说的。
那件事怎么说呢!那时候黎夜常年出去跑车,他小气又抠门,不舍得吃,太贵了宁愿饿着,在秦烈阳回家前的半年,他就开始轻微吐血,随后越来越厉害,饭菜也吃不太进去,他手里一共才有一万块钱,自然是舍不得去医院的,只能生生挨着。后来有一次被同车队的一个叫李传福的看见了,他也是好心,给他说,“不去医院,我倒是认识个村医,挺灵的,你去找他看看吧,花钱少。”
黎夜花了三百块钱,对方告诉他他得了胃癌,还是晚期。他至今都记得那个长得跟仙人一样的老医生的话,“你这病去大医院也没救了,白花钱。倒是我这边有药吃吃说不定还能有救,你自己想想吧。”
他不过就是个初中毕业的孩子啊,骤然而来的噩耗,让他连分辨真假的能力都没有了,他只知道一件事,他快要死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舍得用家里存的那一万块钱活自己命呢!再说,那也车水杯薪。
他先想到的是两个孩子该怎么办?黎耀那时候读高一了,他学习好,已经能拿到奖学金了,只要两年高中读下来,就能上大学,就有助学贷款,到时候就能活下去。可秦烈阳呢,哦对,那时候他叫小六。黎耀不喜欢小六的,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在了,黎耀不会收留小六的。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没有身份证,他该如何生存?
所以他开始探问小六的身世。大概是信任吧,在那间小小的院子里,小六满不在乎的跟他说了,只是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秦烈阳却不肯说,只说闹了点矛盾。他当然知道,他遇见秦烈阳的时候这家伙这么狼狈,肯定是有些不好的,可再不好总比被赶出去好,一定要把小六送回去,这样他也有着落了。可是没有电话号码怎么办,他想着,若是有机会去一趟北京送货就好了,那样他说不定就能找到了。
后来……后来那个医生说他活不过两个月,他却活了半年,他才觉得有些不对。有次跟好朋友胖子偷偷说了,胖子直接扯了他去了医院,才知道不过是胃炎。
他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想这事了。结果,秦家竟然找到了门上。那天他们卖完西瓜回家,秦家父母就从院子里奔了出来,他们抱紧了秦烈阳大声哭,黎夜愣在那里,还是黎耀将他拽过来说,“这家伙原来叫秦烈阳啊,他爸妈来接他了。”
他们是秦家人啊,有很多大领导,还有他们村长陪着过来的。秦振问他的意见,他能说什么?他只能说,“你能保证对他好吗?我见到他的时候,很可怜。”对方自然说是能保证的,真的假的?他都没有办法的,更何况,一次生病就让他知道,他压根没有负担一个孩子的本事。秦烈阳在这里,远不如回家。
大概是因为他同意,所以,秦烈阳就不肯跟他说话了。秦振谢过他,方梅也谢过他,他们都很客气,还问他有什么想要的,他们会给补偿。黎夜怎么会要?他拒绝了。那张带有住宅电话的名片,就是那时候,秦振留给他的,秦振说,“你是个好孩子,有什么困难,以后记得打这个电话,这个电话永远都不会换。”
然后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一件东西都没留的,将秦烈阳塞进车子里带走了。然后黎耀才在某一天突然告诉他,“哥,我们发财了,我们有二十万了。”
说完这些,黎夜才接着说,“虽然不是我要的,可钱的确在我手里,对不住了。”
他说完去看秦烈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伙已经睡着了,也不知道他听见多少。
第41章
第二天天亮,秦烈阳才被一泡晨尿憋醒,终于睁开了眼。第一感觉就是整个人腰酸背痛,然后就瞧见他家玄关旁摆着的那盆琴叶榕,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地上。
宿醉让他头疼欲裂,忍不住骂了声靠,才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下和盖着的毯子,虽然昨天的事情已经断篇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了,中间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进的门,只觉得有人在他耳边唠叨了一通话,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的,不过能推断出来,虽然自己态度不好,但黎夜依旧怕他感冒给他盖了毯子。
他先去了趟厕所,顺便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黎夜的房门还没开,他去门口转了一圈,想说声谢谢,可转了半天,那举起来的手也没敲到门上,随后干脆放下了手,去冰箱拿了根烤肠当早餐,看到下面饮料瓶里的冰冻绿豆汤,他想了想,还是没拿。
昨天集体宿醉,好在都是靠谱的人,早上八点宁泽辉已经在电梯口等着他。不过如果说昨天宁泽辉是标准的我失恋脸的话,今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古怪,好像一直在出神,跟在他身后走了好几步,都不记得汇报行程,秦烈阳不由好奇,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宁泽辉显然不想说,笑笑说,“没事,喝大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烈阳开玩笑,“别是酒店有艳遇了吧,你不会背叛卓亚明了吧。”
“怎么可能?”宁泽辉立刻反驳,随后就说,“我都烂醉了,能干什么?再说,”他一副不愿意多提的样子,“我跟卓亚明没机会。”
两个人说这话进了办公室,宁泽辉汇报完了一天行程,秦烈阳才很是认真地问他,“对了,你知道不知道什么事情适合学历不高的人做?很勤劳的那种?”
宁泽辉顿时耳朵竖起来,勤劳还学历不高,秦烈阳的圈子里压根不会出现这种人,除了黎夜。他怕秦烈阳方案,没点破,只是探问,“很简单啊,不怕苦就进工厂,一个月怎么也能挣到吃的。学技术的话,倒是多得是,你想修理工,厨师,理发这不都可以啊。”
秦烈阳想了想让黎夜干这些事,他倒是肯定能做好,只是有些太辛苦。于是跟宁泽辉说,“想想别的,这种活干的有的是,而且天花板就这么高,有没有比较小众一点的,不算特别累还能争着钱的。”
宁泽辉瞧他认真,也就认真下来,他认定是为黎夜找的门路,自然介绍起来心里也踏实,说道,“倒是真有个,如果学成了,一点也不怕没饭吃。就是难和苦,而且要求有美术基础。”
“什么?”秦烈阳显然是感兴趣了。
“漆器。”宁泽辉说,“我小舅爷,平遥人,漆器制作大师,非物质文化遗产,今年八十了,祖传的手艺,传男不传女,听说我姥姥那时候想学都没份,不过如今没人愿意学了。都怕苦,也怕漆过敏,小表舅被打着学了一年,死活不愿意当兵了,孙辈更是不爱这个,如今马上要失传了。我小舅爷今年过寿,挺伤感的,跟我说想找个徒弟,也算是别丢了这门手艺。”
漆器这东西秦烈阳知道,盛世藏宝,他爸也没少买收藏品,漆器是最近几年才涨起来的,不过价格也不算贵。只是这东西肯定是有需求的,而且是大师传授,过了这个村就找不到了。再一个,关于吃苦这个,他相信,这世上没人比黎夜能吃苦了。
他就问了句,“要什么美术基础?”
宁泽辉则跟他细细说了说。
许是有事,这天没等着下班,下午把事儿干完了,秦烈阳就离开了秦氏大厦。等着他到家才不过四点,开门的时候黎夜和保姆都在,他家的茶几上放着面板子,保姆正在擀皮,黎夜用那双不得劲儿的手帮着包饺子。
八成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他这么早回来,看见他脸上都带着惊讶。保姆立刻叫了声秦先生,显然是被叮嘱过秦烈阳的习惯,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要抱着案板回厨房。黎夜也有些不好意思,“厨房那边坐不下,我们就搬到这儿来了,会打扫干净的。”
秦烈阳压根没接这个话茬,直接就问了他一句话,“你还画画吗?”
黎夜就愣住了。他是会画画的,其实也不是专门学的画画,当年黎夜小的时候,家里还穷着呢,爸妈为了生存每天出门,他就放在爷爷家——就是秦烈阳住的那个土房子。村里是不会关着孩子们的,家长们都放心让他们出来玩,最多叮嘱一声,不准下河沿。他乱转的时候,就看到了隔壁张爷爷在写毛笔字。
黎夜与村里其他小孩不同的是,他从小就很静的。他觉得写字好玩,就老实站在一旁看。大概是这样干净白皙的小男孩在村里还是很少吧,那个爷爷也没赶他走。不知道哪一天,爷爷写完了突然问了问他一句,“你来试试吧。”他就摸上了毛笔。
学了三年,张爷爷就去世了。不过他毛笔字也练了个基础,国画也能跟着描两笔,他又喜欢这个,在他爸妈出事前,黎夜其实都在练,还经常参加学校比赛。出事后,忙于赚钱,再说宣纸也贵,他便没摸过笔了。
秦烈阳知道,是因为过年要写对子,村里人拿了纸笔墨过来求对子,秦烈阳才看到的。因着过年特别高兴,他还画了一幅红梅傲雪图,贴在了墙上。
如今秦烈阳问,黎夜自然是摇头的,“没,很多年不动笔了。”
秦烈阳听了也没评价什么。黎夜只当他有兴趣问问,也没把这个当事儿,谁料到第二天一早,秦烈阳刚走不久,就一个姓周的小伙子敲了门,这人他认识,上次从医院搬到这里,他开的车。见了他后就说,“您是黎夜先生吧,秦董让我来接您上课。”
黎夜都是傻的,上什么课?再说,他四肢骨折,只有左手算是正常,他能干什么?可这小伙子显然并不想放弃,“秦董交代的,我也只是办事,东西都给您备齐了,您去了就知道了?听完了我再把您送回来。”
话都说成这样,再加上黎夜原本就是寄人篱下,自然不能拒绝。他让小周帮他锁了门,就坐着轮椅跟着走了。路上翻了翻,发现所谓的准备东西,就是一台摄影机,他挺疑惑的,小周倒是细心,直接解释道,“有不少演示,您也不能记笔记,录下来多看看比较好。”
黎夜就有点好奇,这是要听什么课去。难不成是养鸡?他也知道这种想法压根就不可能,自己忍不住都乐了。小周专门看了他一眼说,“黎先生,你笑起来真好看。平时多笑笑吧。”
黎夜第一次被人夸,有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