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两个人都穿着体面的衣服,就连顾建国都穿上了西装,之后童韵又把蜜芽儿好生一番打扮,把头发编起来绕了个斜弧之后统一拢到了后脑那里,编成一个麻花小辫儿了。麻花小辫儿那里束了一朵黄色的绸花儿。
这年月,过年过节的集市上有卖花的,把硬质红绸束成花儿,串上小珠子,黏上亮片儿,做工乍看还挺繁琐的,下面再弄个卡子,到时候往头上一卡就行了。
这种头花很便宜,也就几毛钱,最好看最复杂当年最流行的样式也才四五毛钱吧。
不过童韵不喜欢那个,小孩子家的,做得那么繁琐复杂,质量又差,用几次亮片往下掉,珠子也散掉,实在劣质。
她喜欢用大幅度的绸子手扎成花儿,简洁大方,而且绸子质感不知道比农村集市上卖得好多少,衬上蜜芽儿那细嫩绯红的小脸儿,娇艳欲滴,俏生生跟雪地里绽开的腊梅一样。
梳好头发,她又选了一身衣裳,白色纯棉布的衬衫,袖口和下摆那里是别出心裁的圆弧状,下面的裙子是浅紫色百褶裙。
现在很流行这种百褶裙,不过大部分百褶裙是红色的,去农村小学里一看,小姑娘们大夏天都是红裙子,从浅红粉红到紫红暗红酒红,一应俱全。这倒不是说他们的家长有多时髦,也不是说小姑娘们就这么爱打扮,而是农村集市上你能买到的就这个。
童韵不喜欢那种泛滥的红色,特意挑了浅紫色,趁着白色衬衫,就特别的清新出彩。
一家人打扮得当,这才上了顾建国的电驴子,突突突地去县城了。
他们约的是当地最大的福满楼大饭店,这是清水县第一家私营的饭店,里面菜品齐全服务质量也好,听说还有螃蟹和大虾之类的稀罕物呢。
进了福满楼后,陆家人竟然已经提前到了,这就让顾建国等比较不好意思了,当下忙表示:“说是要早出来,谁知道临出门还是耽误了,竟然还让你们在这里等。”
陆振天和陆振天媳妇连忙起来客气:“建国你这是说哪里话,客气这个干什么,先坐下,坐下吃饭,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于是一行人落座,互相推让菜单,最后你点几个,我点几个。
蜜芽儿的座位,非常恰好地挨着陆奎真。
没办法,一个座位上是四个大人两个小孩,这两个小孩挨着的几率还挺高的,更何况大人们未必没有让他们好好交流的想法。
蜜芽儿对于这种家境优越看似很有修养礼貌但其实骨子里自以为是高傲自大根本瞧不起人的小孩,是丝毫没有任何好感的。
再说了,这陆奎真也十五岁了吧?十五岁不能说是小孩了,竟然没有点长进?
所以蜜芽儿都懒得搭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笑着听父母和陆振天夫妇说话,时不时帮着大人倒倒茶水。
陆振天看着这清新漂亮的小蜜芽儿,忍不住感慨:“和童韵小时候可真像啊!我记得就是童韵这么大时候,还经常去我家玩儿呢。”
那时候陆振天都上大学了,偶尔回家,就看到童韵和陆振东一起玩,一口一个振东哥哥叫得可甜了。当时他还笑呢,心想这小姑娘和自己弟弟还挺般配,没想到世事弄人,最后童韵嫁给了别人。
陆振天媳妇用胳膊肘暗地里拐了陆振天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之后便热络地夸起了蜜芽儿:“蜜芽儿长得好看,也有礼貌,体贴懂事,我可真羡慕,要是咱奎真有一分蜜芽儿的好,我都心满意足了。”
童韵听了,自然少不了夸陆奎真:“这哪能比,我听说奎真这次考高中,直接年级第一了,可真是厉害,你说我们蜜芽儿再学十年也比不上啊!”
年级第一就是全县第一,毕竟每个年级没事比较的。
在一片互相夸奖中,双方又说起正事来。
陆振天在当地官员来看,可算是一个朝廷钦差了,首都来的嘛,当地官员自然是小心应对。可是于陆振天来说,他也想知道当地的情况,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啊,他能问谁呢,自然是最好问童韵了。
童韵也猜到了,便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尽数告诉了陆振天。
大人们继续说着话,蜜芽儿从旁低头品着小香槟。这种小香槟装在浅绿色酒瓶子里,上面写着“小香槟”三个字。小香槟虽说是一种酒,其实酒味儿很淡,更多的是水蜜桃味儿和汽水味儿,喝起来香香甜甜的,在县城农村这一片广大区域,一般把这个当成老少皆宜的时髦饮料。
旁边的陆奎真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
他一直觉得这小姑娘土,农村来的,除了模样还可以,其他的简直是一无是处。他现在还深深地记得当年她穿着一个大棉袄坐在公交车最后面,笨拙地要腾出个座位给他,却把水洒在了座位上,让他打心眼里反感。
甚至他还记得那种从长途火车下来后特有的一股汗味儿。
所以上次偶尔遇到,虽然说她和以前已经不太一样了,但是他连正眼看都没有。
懒得看。
可是今天,她进门的时候,他顿时眼前一亮,仿佛在昏沉沉的大夏天里看到了迎风而立的腊梅,清新动人,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精致的黑色发辫,雪白的衬衫掩进百褶裙里,那淡紫色百褶裙自纤细小腰往下扩散,如同水纹一般随着她的脚步摇曳。
他抿了下唇,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了。
以前自己爷爷奶奶父母都夸说这小丫头好看,可是他从来没觉得,他只记得那乡下来的土土笨拙棉袄还有那萦绕着的火车特有的汗味。
现在,他才多少明白,这小姑娘并不是一无是处,她长得……确实好看。
蜜芽儿刚抿了一口香槟,就感到那边有一双视线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瞄。她微微侧首看过去,就感到那双盯着自己瞧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收回了,多少有些狼狈。
蜜芽儿拧眉,这啥意思,偷看她?觉得她不顺眼?
算了,不搭理他,谁知道这矫情城市小少年到底在想啥,不过无论如何,井水不犯河水吃完这顿饭是正经。
可是谁知道旁边的少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了:“这个不要喝!”
声音是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噶感,怪怪的,像鸭子在说话。
蜜芽儿想笑,不过还是勉强忍住,淡淡地挑眉,扫了他一眼,笑了下:“不喜欢的话,不喝就好了,没关系。”
这句话在大人们看来,那意思自然是,蜜芽儿很包容,很有大人的样子,竟然还出言安慰那个挑刺的陆奎真。
“奎真,这不是挺好喝的吗?你不要太挑剔,这是这家饭店最好的饮料了。”
乡村县城饭店里,这种几毛钱一瓶子的香槟是最流行最好的东西了。
陆奎真娘知道自己娇生惯养的儿子又犯毛病了,便忍不住出言警告。
旁边顾建国有心做好东道主的,听到这个连忙说:“咋啦,奎真不喜欢喝小香槟?那要喝啥?”
童韵想着陆奎真已经十五岁了,几乎是个大人了,便道:“要不给奎真来点麦精露吧,那个有一点点度数,不过喝了也不上头,最适合他这么大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