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结婚那会子,条件不好,也没照结婚照,现在条件好了,这四入帮也粉碎了,你们都补一个相片。”
陈秀云等听了多少有些羞涩:“照这干嘛,有那钱留着过日子不成!”
谭桂英思想比陈秀云开放:“秀云,照吧,留个纪念,以后给孩子们看。”
冯菊花倒是跃跃欲试:“那咱照一个?”
童韵从旁笑:“我看行,咱们都照一个,以后给孩子看。”
妯娌几个一商量,干脆人手一个。
那照相师傅一瞧,嗬,这家还挺阔气,照一个像要九毛钱,这家子照这么多,一会儿工夫十块钱进去了。不过生意这么好他当然也高兴,掏出照相机,给几对小夫妻都分别照了。
顾建党至今没再结婚,轮到他,本来说不照,顾老太硬说着,让他搂着猪毛和牙狗照了一张。
最后顾老太又单独照了一张大头照,她是这么说的:“等我以后不在了,这个留给你们。”
老顾家这么东照一张西照一张的,这天约莫花了十块钱,一直照到了晌午过后才算罢休。
这个时候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也有心动的,再次打听了下价格,知道九毛钱照一张,给个底片,还能给洗四张照片。大家伙都有些心动,有的跑回去商量了下,也就说要照,也有的还在犹豫纠结,毕竟这价格不便宜。
而围观的人中,顾晓莉也在,她从旁盯着蜜芽儿那一身穿戴,真跟个小公主似的,还配个小红皮鞋,哪个孩子能比得上?
九毛钱一次的照相,她竟然单独照一张?
而后来照相师傅想让蜜芽儿照片放橱窗的事,她当然也听到了,听到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悄没声地离开顾家,跑回自己家,只听到她娘正在骂呢:“你这死没爹的,跑哪儿去了!俊明的尿布还没洗,你就知道乱跑?你这死丫头懂不懂事!”
俊明是她弟,才一周岁,特能尿,尿出来的尿布和裤子都归她洗。
顾晓莉凑过去:“娘,尿布我今晚会洗,我给你说个事儿。”
柯月听了顿时没好气:“啥事儿,说!”
顾晓莉小心翼翼地商量:“娘,刚才蜜芽儿照相呢,照得特好看,只要九毛钱,你给我也照个呗!”
柯月听了,倒是一愣。
顾晓莉以为她娘没听清楚,只好继续重复说:“娘,我是说,给我照个相呗,我都七岁了,还没照过相,蜜芽儿今天照了,穿着裙子和皮鞋,可好看了!”
柯月这个时候总算反应过来了。
反应过来的她,有些无语地盯着自己女儿,脸上满满的嘲讽:“你娘我要是有钱,干嘛不给你弟俊明照个相你?你弟弟都周岁了,一个大胖小子,竟然连个相片都没有,你个丫头片子,你竟然想着照相?你说你值九毛钱吗?还说啥照个相才九毛钱,你知道九毛钱能买多少东西吗你?!”
柯月真是恼了,怎么这臭丫头净给自己找事儿,就没个让人安心的时候!
她就不能乖乖地把尿布洗了吗?比啥都强!
顾晓莉其实原本也没抱什么大希望,可是听到她娘这话,她还是觉得委屈,她委屈得捂着嘴巴哭了。
“你不给我照就不给我照,犯得着这样骂我吗?你不看看人家蜜芽儿,和我差不多大,人家啥都有,裙子,小辫子,皮鞋,人家衣服上还镶着珍珠?我呢,我还穿着补丁衣裳!”
别人问她衣服后背上那块怎么这么毛躁,她都不好意思说,这是拿她娘的裤子改的衣裳,后背那块就是她娘裤子的屁股那块!
她这一哭,柯月倒是愣住了。
她自从嫁给了顾跃进,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她生了一个丫头,婆家不喜欢,天天骂,日日吵,后来她再怀一胎,谁知道还是个丫头。这下子她彻底想不开了,凭啥自己总生丫头!
于是几年之后,她又生了一个,这次幸好是个小子。
生了小子后,可算是把婆婆和丈夫给镇住了,从此后这家里她最大,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吭声。
她的日子就这么屎一把尿一把地过来了,她脾气是越来越大,说话是越来越粗,她也没觉得有啥,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过的。
她也从来不会去想,不会去想过去在城里的生活,更不会去想年轻时候的日子。
年轻时候,那就是一场梦,一场回不去的梦。
既然回不去了,还想她干啥?
可是现在,她这个女儿哭着嚷着说自己委屈,她竟然和蜜芽儿比,她在这一瞬间,倒是想起了七年前的一幕。
七年前,麦地里,蜜芽儿那奶肥的小腿儿圈着个军用水壶,藕节一样的小胳膊搂着个大水蜜桃,她那么小的孩子,她也不吃,只是抱着,就那么抱着胡乱地啃。
而自己抱着晓莉在旁边喂奶,嘴里干得冒烟,却没一口喝的没一口吃的。
当时晓莉在她怀里哭得哇哇响,她把带着汗水咸味的nai头喂给她吃。
柯月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哭,可是在鼻子最初的酸楚过后,她还是别过脸去。
“你哭这个也白搭,这就是你的命,活该,谁让你有这样的爹,有这样的奶,谁让你有这样的娘!谁让你是个丫头片子!你想照相?别想美事儿了!”
这就是她的命,丫头片子的命,从七年前就注定了,不是吗?
柯月冷冷地瞥了自己女儿一眼,看她还在抹眼泪,扔下一句:“没那富贵命,还死矫情!”
说完这个,她抱着自己的儿子径自进屋去了。
顾晓莉在那里愣了半响,终于从家里跑出来,跑出来后,她恰好看到那照相师傅从不知道谁家过来,推着自行车,看样子要回去公社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撒丫子跑过去说:“叔,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那照相师傅听了,好奇地转头看过来,见这么个乡下女孩跑到自己跟前,便问道:“咋啦,啥事儿?”